妙音阁雅厢里,我坐在小窗前,俯视楼下台上,正唱着独身前往敌方京城打探消息的‘伶人’,眼里一片晦涩不明。穿着破烂的伶人匍匐前进,偶尔抬头,可见脸上涂着厚厚一层油彩。看不清真实样貌,但那双如同星辰闪耀的眼,闯进我的眼里,撞在心上。...
“你作为侯府当家夫人,这些人情往来,本来就应该由你进行。”
詹云青有些烦闷,冷冷吩咐:“赶紧准备一下,和我一同过去!”
他明明讨厌我舞笔弄墨,但又要求我在各府的人情往来中,尽善完美,把侯府管理得蒸蒸日上。
像是这种必要的场合,他一定要我陪同出席,只是因为我有用,仅此而已。
我轻轻晃动贵妃榻,抬眸冷睨他一眼:“不去,除非有好处。”
“林婉儿!”
詹云青气的两眼蓄着怒火,但我轻阖双眼,根本不理他。
他咬牙切齿:“你要什么好处!”
“那些不该提的,你最好不要......”
“我要侯府在京郊的庄子,还有盛京中的首饰铺面,过户到我的名下。”我目的明确而清晰。
反正到最后,都会和詹云青和离,我得提前做好准备,这些钱财之物,将来会成为我傍身立足的本钱。
詹云青的话是从牙缝里面吐出来的:“好。”
我当即让甘棠拿来地契,又让府中管事前去过户,等地契上写着我的名字时,我终于满意地笑了。
我无视詹云青的怒气,转身前往藩衣柜,心里爽到飞起!
其实他真要不答应,我还是会去的,因为我爹娘也会前往。
短短两日内,藩衣柜的服饰来了个大换血。
我想了想,挑了一件绿色的褙子套装,清晰脱俗,有女儿家的俏皮,但不失端庄,更不会夺去主人的风采。
做好相应的妆容后,我在头上随意插了一支碧绿色的玉簪,晶莹剔透,又简单大方。
“你这是什么装扮?”詹云青已经等得不耐烦了,见我出来就起身,但看到我穿的衣裳时,脸一黑。
他直接命令:“回去换掉。”
“原因。”我沉了声音。
我很确定自己穿的没问题,如果詹云青非觉得有问题,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。
“你觉得你穿这个端庄?颜色鲜艳至极,完全不符合你的身份!”
詹云青臭着一张脸,言简意赅:“你现在已经是侯府夫人了,没必要穿得花枝招展,像个戏子!”
“你好像很看不起戏子。”我笑得意味深长。
不等他回应,面容一冷,毫不客气地道:“去年你回来时,我穿的黑灰色,你说沉闷,老气横秋,今年穿得鲜艳,你说不端庄。”
“呵,总之我是没有半点入你眼的。”
可是前世的我,以为他出口的话就是喜好,按他说的去改变,最终什么都不是。
我眉梢一挑,冷冷道:“不换,你爱去不去,我今天就穿这个,今上来了都没用。”
“林婉儿,注意你的言辞,身份!”詹云青的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我嘴角上扬,气死人不偿命地吐出一个字:“哦~”
詹云青最终没能拗过我,再加上时间差不多了,就赶往太傅府。
在外人面前,我和詹云青很自觉地切换相敬如宾的夫妻模式,与已经前来的大臣及其夫人寒暄。
等到詹云青和同僚说起话时,我功成身退,找了个角落位置,坐了下来。
我原是想安静一会儿,等爹娘到来,却不想,坐到的位置旁边,有男声响起,讨论的还是我和詹云青的那点事儿。
“你们别看云候和他夫人在外相处得还不错,实际上,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,妥妥的话不投机半句多。”
这声音真耳熟。
是詹云青的好友郭金轩的。
旁边有人问着郭金轩:“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啊,快说来听听。”
“云候常年在外,娇妻独守盛京,难不成是这里面出了什么差池不成?”
“我倒是觉得,应该是云候在边关有个烈焰美人相陪。”
他们低声的谈论,也掩饰不住满满的八卦,以及话语中的颜色。
我忽然发现,不管是跟在詹云青身边的,还是和詹云青来往比较密的男人,几乎都是荤话连篇。
因为有屏风挡着,他们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,而是继续说着。
“你们看,现在没有侯府夫人在身边,云候爷说话还不是分外妥帖吗?”
“你们也和云候相处过,想必我知道,侯爷虽是武汉,实际上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得很。”
“但是面对他府里那一位时,脸色臭得跟茅坑里面的石头一样。”
“我亲眼看过好几回了,真的,感觉完全不一样。”
“我觉得吧,真的有可能是他府里那一位,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情,不然真的太难解释原因了。”
我听得直点头。
詹云青对谁都温和有礼,可唯独对我不假辞色。
他的世界里,只有别人和我之分。
就在这时,我父亲偕母亲前来。
我正要起身,却见母亲侧头和父亲说了一句什么,而后她朝着我的方向而来:“婉儿,云候在那边,你怎么坐这儿来了?”
许是没想到这边还有人,屏风那边的郭金轩一行人,顿时噤若寒蝉,连呼吸都明显放轻许多。
我拉着母亲坐下,娇俏地吐了吐舌尖:“平日里掌管着偌大的侯府,想放松一下都难,现在是好不容易歇一歇呢。”
“陪着他,就是听一些朝事,枯燥得很。”
“不如趁着这个时间,陪娘好好坐一会儿,来得轻松舒适。”
我娘有些讶然地看着我,拍了拍我的手,很是感慨地说着:“你啊......”
我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的有活力了。
郭金轩大概是听出了我的声音,勾着头往我这边看,见真的是我时,尴尬得脸色一下涨得通红,眼神闪躲。
我一脸惊讶,站了起来,推开屏风,开口叫破在场几个公子哥的身份:“郭二公子,王八公子,李三公子,张四少爷。”
“原来是你们啊......”
我特意拉长声调,冲他们笑了笑,又坐回到母亲身边:“娘,爹那个小老头,刚刚是不是不想见我呢。”
我娘顿时无奈,正要解释,我就哼哼唧唧地撒娇:“我知道他口是心非的很,心里不知道多想我这个宝贝疙瘩呢!”
“你知道就好,你爹就你一个闺女,说不疼你那是假的。”我娘一脸欣慰地看着我,好像在说我真的长大了。
我淡淡地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郭金轩等人,轻啧一声:“我当然知道啊,我觉得吧,男人就该像我爹一样,有担当又专情!”
“像那些娶了夫人,又在外面养外室,把烟花之地当家,不以此为耻,反以此为荣的男人,连男人都不是,迟早遭报应!断子绝孙!”
郭金轩的脸色变了又变,看着我的眼神冒着火光,好像随时会冲上来,给我一拳!
但我知道他连个屁都不敢放。
这些人的身份可比不上我,我以前不过是看那负心汉的面子,给些体面。
结果这些人就蹬鼻子上脸。
现在我不忍了。
果然,郭金轩只能恨恨地瞪我一眼,起身就走。
其他的几个公子哥,也连忙起身,臊红着一张脸跟着离开。
我母亲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,顿时哭笑不得,娇嗔一句:“你啊,都这么大个人了,还玩小孩儿那一套。”
我小脸贴在母亲手臂上,理直气壮:“再大的人,在娘面前,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。”
喜庆的满月宴圆满结束,我找到詹云青,直接通知他,我要回娘家住几天。
詹云青毫不在意,撂下一句话,转身就走:“嗯,别在你爹娘面前,说那些不该说的。”
我白了他的背影一眼,心中嘲讽,我凭什么不说?
我父母还在和官僚们聊着,我干脆带着甘棠,前往林府马车停放的地方等着。
刚到马车旁边,我就看到郭金轩带着一个穿着粉而嫩的女人,正拦着詹云青。
“侯爷,我真是没办法,小音她一直缠着我,要我带她出来找你。”
郭金轩摊手表示无奈。
而他旁边的女人,则是上前,泪眼朦胧却又准确无比地抓住詹云青的手,梨花带雨地哭着:“青哥~你怎么那么久都不来找我呀,我想你想得心都碎了。”
郭金轩趁机说道:“侯爷,不是我说,这外面的女人,哪一个不比你家那黄脸婆好啊。”
“你家那个一点都不懂事,刚刚还在宴席上落我面子呢!”
詹云青脸色很沉,直接甩开小音的手,语气很冷:“当初替你赎身时,我已经说得很明白,不要再来缠着我!”
别说是小音了,就是郭金轩,也被他的态度给震得有些茫然。
我心中轻嗤。
郭金轩该不会觉得,詹云青和他在外边花天酒地的,就代表他在詹云青那里,是有着极其崇高的地位的吧!
还有那个小音,竟然觉得詹云青为她赎身,就是真爱?
呵呵,不知道男人平生两大乐趣,就是拉良家妇女下水,劝风尘女子从良吗?
詹云青发现了我的存在。
他冷戾、无情、厌恶的眸光直接锁定我,像是招小狗一样:“过来,给郭公子道歉!”
往常他这样,我定会屁颠屁颠地过去,但这次,我直接冲他翻了个白眼,踩着马凳就要上马车。
“林婉儿!”詹云青三步做两步地走上前来,怒瞪着我,“下来,你惹出的事情,你自己解决!”
扶着我的甘棠就要解释,但我一个眼神过去,她默默噤声。
我站在车板儿上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眼里一片冷然:“詹云青,你有病吧,给你脸了是不?”
“你自己造的孽,还想我给你处理?”
“滚犊子!”
“想让我道歉,下辈子都不可能!”
詹云青满脸阴鸷。
他忽然伸手,一把攥住我的手腕,用力地把我往下拽!
“夫人!”
甘棠惊叫一声,而我快速稳住往外侧的身体,就着他的力度,稳稳地落到地面上,荡起淡淡的灰尘。
詹云青惊讶地看着我,似乎很惊奇我居然没摔在地上。
我毫不犹豫地,一巴掌抽在詹云青的脸上!
詹云青满脸错愕,完全没想到我会对他动手!
以前,他哪怕只是磕破一块皮,我都得红着眼圈,替他涂药。
“你怎么可以打青哥!”
“云候,你这个夫人要不得啊,她就是个悍妇!”
小音和郭金轩都走了上来,都一脸惊疑而不敢置信地看着我。
前者心疼地想去抚摸詹云青的脸,后者则是生怕事情不够乱地挑衅着。
我上前。
连续两个巴掌落下。
小音和郭金轩捂着脸,默契地对我露出仇恨的目光。
我吹了吹自己打得有些疼的手,冷笑一声:“对你来说是青哥,对老娘来说,他屁都不是!”
“老娘就是个悍妇!别说打你们了,再闹下去,我到你府上闹去!”
我眸光落到詹云青身上,冷戾阴狠:“詹云青,我不管你交什么朋友,玩什么女人,别让我看到,更别闹到我面前来!”
“老娘之前会给你脸,但现在,只会闹得你没脸!”
本来我是不想管这些事情的。
既然詹云青不愿意和离,那就等他和李明月相遇,我再借着这个际遇,和他所有的事情说再也不见。
但是,他非得让我道歉,那我就只好在众人的面前,好好地告诉他,什么叫做自己的脸面自己挣了!
詹云青的眼神几欲喷出火来,我丝毫不惧,无视他,红唇轻翘:“还有,郭二公子。”
“我就在这里,想找回场子,尽管放马过来!”
“我要不把你郭金轩打到满地找牙,都对不起你在宴席上的那一番言论。”
郭金轩面色阵青阵白,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吐露。
我坐回到马车上。
马车外的詹云青站了好一会儿,最终带着郭金轩还有小音,共乘马车离去。
一直大气不敢出的甘棠,终于松了一口气,但看着我时,欲言又止。
我撩了下眼皮:“有话直说。”
“就是觉得,夫人变了很多......”
我愣了一下,红唇翘起一抹嘲弄:“以后你会习惯的。”
怎么能不变呢。
我爱詹云青时,就是他放的一个屁,我都觉得是香的,想要找个东西把它装起来,可是当我不爱了,他在我这里,什么都不是。
我爹娘很快回来。
我娘刚坐下,我直接抱着她的手臂,整个人懒洋洋地靠着她。
“坐没坐相的,成何体统?”我爹直接开口训斥,我直接顺着他的话念叨下来,“你现在是侯府夫人,要注意形象......”
我爹吹胡子瞪眼。
我嘿嘿一笑:“您老的那些话,我听得耳朵都已经起茧了。”
“行了,林老头儿,你就别管了,让我怎么舒服怎么来吧,我就是想靠着娘,好好地歇一歇。”
我爹仍旧板着一张脸,到底没有再多说。
我娘则是有些惊讶地看着我,似乎没想到,我居然和我爹和平相处了......
我没有解释,但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前世的时候,林老头对我一直都很严苛,无论我做什么,都入不了他的眼,让我一度以为,我不是他的女儿。
可是,我和詹云青因为和离一事争吵不休,动起手时,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尚书,毫不犹豫地扑到我的面前。
他像是一座大山,为我挡下詹云青的攻击,丢了大半条命。
泪水在眼底打转。
我抬起头,若无其事地冲着我爹道:“爹,嘿,林老头,我想吃你做的糖醋鲤鱼,要多放点甜的那种!”
“没有规矩!”林老头呵斥一句,又文绉绉地来了一句,“君子远庖厨。”
顿了顿,他又有点狐疑地看着我:“你和云候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?不会是没规没矩的,被人扫地出门了吧!”